南都賦 東漢 · 張衡
于顯樂都,既麗且康!
陪京之南,居漢之陽。
割周楚之豐壤,跨荊豫而為疆,體爽塏以閑敞,紛郁郁其難詳。
爾其地勢,則武闕關(guān)其西,桐柏揭其東。
流滄浪而為隍,廓方城而為墉。
湯谷涌其后,淯水蕩其胸。
推淮引湍,三方是通。
寶利珍怪,則金彩玉璞,隨珠夜光。
銅錫鉛鍇,赭堊流黃。
綠碧紫英,青雘丹粟。
太一馀糧,中黃瑴玉。
松子神陂,赤靈解角。
耕父揚(yáng)光于清泠之淵,游女弄珠于漢皋之曲。
其山則崆??嶱嵑,嵣?嶛剌。
岝?嶵嵬,嵚巇屹??。
幽谷嶜岑,夏含霜雪。
或峮嶙而纚連,或豁爾而中絕。
鞠巍巍其隱天,俯而觀乎云霓。
若夫天封大狐,列仙之陬。
上平衍而曠蕩,下蒙籠而崎嶇。
坂坻????而成甗,溪壑錯繆而盤紆。
芝房菌蠢生其隈,玉膏滵溢流其隅。
昆崙無以奓,閬風(fēng)不能踰。
其木則檉松楔?,槾柏杻橿。
楓柙櫨櫪,帝女之桑。
楈枒栟櫚,柍柘檍檀。
結(jié)根竦本,垂條嬋媛。
布綠葉之萋萋,敷華蕊之蓑蓑。
玄云合而重陰,谷風(fēng)起而增哀。
攢立叢駢,青冥?瞑。
杳藹蓊郁于谷底,森??而刺天。
虎豹黃熊游其下,豰玃猱?戲其巔。
鸞鸑鹓雛翔其上,騰猿飛蠝棲其間。
其竹則籦籠?篾,筱簳箛箠。
緣延坻阪,澶漫陸離。
阿那蓊茸,風(fēng)靡云披。
爾其川瀆,則滍澧??浕,發(fā)源巖穴。
潛?洞出,沒滑??潏。
布濩漫汗,漭沆洋溢。
總括趨欱,箭馳風(fēng)疾。
流湍投濈,砏汃輣軋。
長輸遠(yuǎn)逝,漻淚淢汨。
其水蟲則有蠳龜鳴蛇,潛龍伏螭。
鱘鳣鰅鳙,黿鼉鮫??。
巨蚌函珠,駮瑕委蛇。
于其陂澤,則有鉗盧玉池,赭陽東陂。
貯水渟洿,亙望無涯。
其草則藨苧薠莞,蔣蒲蒹葭。
藻茆菱芡,芙蓉含華。
從風(fēng)發(fā)榮,斐披芬葩。
其鳥則有鴛鴦鵠鹥,鴻鴇駕鵝,??鹢鸊鶗,鹔鹴鹍鸕。
嚶嚶和鳴,澹淡隨波。
其水則開竇灑流,浸彼稻田。
溝澮脈連,堤塍相輑。
朝云不興,而潢潦獨(dú)臻。
決渫則暵,為溉為陸。
冬稌夏穱,隨時代熟。
其原野則有桑漆麻苧,菽麥稷黍。
百谷蕃廡,翼翼與與。
若其園圃,則有蓼蕺蘘荷,藷蔗姜?,菥蓂芋瓜。
乃有櫻梅山柿,侯桃梨栗。
梬棗若留,穰橙鄧橘。
其香草則有薜荔蕙若,薇蕪蓀萇。
晻曖蓊蔚,含芬吐芳。
若其廚膳,則有華薌重秬,滍皋香粳。
歸雁鳴鵽,黃稻鮮魚,以為芍藥。
酸甜滋味,百種千名。
春卵夏筍,秋韭冬菁。
蘇榝紫姜,拂徹膻腥。
酒則九醞甘醴,十旬兼清。
醪敷徑寸,浮蟻若蓱。
其甘不爽,醉而不酲。
及其糺宗綏族,礿祠蒸嘗。
以速遠(yuǎn)朋,嘉賓是將。
揖讓而升,宴于蘭堂。
珍羞瑯玕,充溢圓方。
琢雕狎獵,金銀琳瑯。
侍者蠱媚,巾?鮮明。
被服雜錯,履躡華英。
儇才齊敏,受爵傳??。
獻(xiàn)酬既交,率禮無違。
彈琴擪籥,流風(fēng)徘徊。
清角發(fā)徵,聽者增哀。
客賦醉言歸,主稱露未晞。
接歡宴于日夜,終愷樂之令儀。
于是暮春之禊,元巳之辰,方軌齊軫,祓于陽瀕。
朱帷連網(wǎng),曜野映云。
男女姣服,駱驛繽紛。
致飾程蠱,偠紹便娟。
微眺流睇,蛾眉連卷。
于是齊僮唱兮列趙女。
坐南歌兮起鄭舞。
白鶴飛兮繭曳緒。
脩袖繚繞而滿庭,羅襪躡蹀而容與。
翩綿綿其若絕,眩將墜而復(fù)舉。
翹遙遷延,蹩躄蹁躚。
結(jié)九秋之增傷,怨西荊之折盤。
彈箏吹笙,更為新聲。
寡婦悲吟,鹍雞哀鳴。
坐者悽欷,蕩魂傷精。
于是群士放逐,馳乎沙場。
騄驥齊鑣,黃間機(jī)張。
足逸驚飆,鏃析毫芒。
俯貫魴鱮,仰落雙鸧。
魚不及竄,鳥不暇翔。
爾乃撫輕舟兮浮清池,亂北渚兮揭南涯。
汰瀺灂兮船容裔,陽侯澆兮掩鳧鹥。
追水豹兮鞭蝄蜽,憚夔龍兮怖蛟螭。
于是日將逮昏,樂者未荒。
收驩命駕,分背回塘。
車?yán)渍鸲L(fēng)厲,馬鹿超而龍驤。
夕暮言歸,其樂難忘。
此乃游觀之好,耳目之娛。
未睹其美者,焉足稱舉。
夫南陽者,真所謂漢之舊都者也。
遠(yuǎn)世則劉后甘厥龍醢,視魯縣而來遷。
奉先帝而追孝,立唐祀乎堯山。
固靈根于夏葉,終三代而始蕃。
非純德之宏圖,孰能揆而處旃!
近則考侯思故,匪居匪寧。
穢長沙之無樂,歷江湘而北征。
曜朱光于白水,會九世而飛榮。
察茲邦之神偉,啟天心而寤靈。
于其宮室,則有園廬舊宅,隆崇崔嵬。
御房穆以華麗,連閣煥其相徽。
圣皇之所逍遙,靈祇之所保綏。
章陵郁以青蔥,清廟肅以微微。
皇祖歆而降福,彌萬祀而無衰。
帝王臧其擅美,詠南音以顧懷。
且其君子,弘懿明睿,允恭溫良。
容止可則,出言有章。
進(jìn)退屈伸,與時抑揚(yáng)。
方今天地睢剌,帝亂其政,豺虎肆虐,真人革命之秋也。
爾其則有謀臣武將,皆能攫戾執(zhí)猛,破堅(jiān)摧剛。
排揵陷扃,蹴蹈咸陽。
高祖階其涂,光武攬其英。
是以關(guān)門反距,漢德久長。
及其去危乘安,視人用遷。
周召之儔,據(jù)鼎足焉,以庀王職。
縉紳之倫,經(jīng)綸訓(xùn)典,賦納以言。
是以朝無闕政,風(fēng)烈昭宣也。
于是乎鯢齒眉壽,鮐背之叟,皤皤然被黃發(fā)者,喟然相與歌曰:「望翠華兮葳蕤,建太常兮裶裶。
駟飛龍兮骙骙,振和鸞兮京師。
總?cè)f乘兮徘徊,按平路兮來歸」。
豈不思天子南巡之辭者哉!
遂作頌曰:皇祖止焉,光武起焉。
據(jù)彼河洛,統(tǒng)四海焉。
本枝百世,位天子焉。
永世克孝,懷桑梓焉。
真人南巡,睹舊里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