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幕遮 懷舊

碧云天，黃葉地。秋色連波，波上寒煙翠。山映斜陽天接水。芳草無情，更在斜陽外。

黯鄉(xiāng)魂，追旅思。夜夜除非，好夢留人睡。明月樓高休獨倚。酒入愁腸，化作相思淚。

匯評

唐圭璋：此首上片寫景，下片抒情。上片寫天連水，水連山，山連芳草；天帶碧云，水帶寒煙，山帶斜陽。自上及下，自近及遠，純是一片空靈境界，即畫亦難到。下片觸景生情?！镑鲟l(xiāng)魂”四句，寫在外淹滯之久與鄉(xiāng)思之深?！懊髟隆币痪涠柑?，“酒入”兩句拍合，“樓高”點明上片之景為樓上所見。酒入腸化淚亦新。譚復堂評此首為“大筆振迅”之作。予謂此及《御街行》、《漁家傲》諸作皆然也。又此首曰：“化作相思淚”，《御街行》曰：“酒未到，先成淚”；《漁家傲》曰：“將軍白發(fā)征夫淚”，三首皆有“淚”，足見公之真情流露也。

卓人月：“芳草無情，更在斜陽外”，“行人更在春山外”兩句，不厭百回讀。又曰：人但言睡不爾，“除非好夢留人”，反言愈切。

許昂霄：“酒入愁腸，化作相思淚”，鐵石心腸人，亦作此消魂語。

范文正公《蘇幕遮》“碧云天”云云，公之正氣塞天地，而情語入妙至此。

漁家傲 秋思

塞下秋來風景異，衡陽雁去無留意。四面邊聲連角起。千嶂里，長煙落日孤城閉。

濁酒一杯家萬里，燕然未勒歸無計，羌管悠悠霜滿地。人不寐，將軍白發(fā)征夫淚。

注釋

湖南衡陽縣南有回雁峰，相傳雁至此不再南飛。

東漢 竇憲 破 北匈奴 ，登 燕然山 ，刻石記功。后以“燕然勒銘”謂建立武功。唐 于濆 《塞下曲》：“燕然山上云，半是離鄉(xiāng)魂?！?/p>

匯評

唐圭璋：此首，公守邊日作。起敘塞下秋景之異，雁去而人不得去，語已凄然?！八拿妗比洌瑢崒懭戮跋?，蒼茫無際，令人百感交集。千嶂落日，孤城自閉，其氣魄之大，正與“風吹草低見牛羊”同妙。加之邊聲四起，征人聞之，愈難為懷。換頭抒情，深嘆征戰(zhàn)無功，有家難歸?！扒脊堋币痪?，點出入夜景色，霜華滿地，嚴寒透骨，此時情況，較黃昏日落之時，尤為凄悲。末句，直道將軍與三軍之愁苦，大筆疑重而沈痛。惟士氣如此，何以克敵制勝？故歐公譏為“窮塞主”也。

一幅絕塞圖，已包括于“千嶂里，長煙落日孤城閉”十字中。 唐人塞下詩最工、最多，不意詞中復有此奇境。

范希文《漁家傲》詞旨蒼涼，多道邊鎮(zhèn)之苦。歐陽永叔每呼為“窮塞主”， 詩非窮不工，乃于詞亦云。

沈際飛：希文道德未易窺，事業(yè)不可筆記?！把嗳晃蠢铡本洌瘧嵱舨?，窮塞主安得有之。

御街行 秋日懷舊

紛紛墮葉飄香砌，夜寂靜，寒聲碎。真珠簾卷玉樓空，天淡銀河垂地。年年今夜，月華如練，長是人千里。

愁腸已斷無由醉，酒未到，先成淚。殘燈明滅枕頭敧，諳盡孤眠滋味。都來此事，眉間心上，無計相回避。

注釋

即算來。 明 湯顯祖 《牡丹亭·寫真》：“春歸恁寒悄，都來幾日意懶心喬？” 徐朔方 等注：“都來，算來?！?/p>

匯評

唐圭璋：此首從夜靜葉落寫起，因夜之愈靜，故愈覺寒聲之碎?！罢嬷椤蔽寰?，極寫遠空皓月澄澈之境?！澳昴杲褚埂迸c“夜夜除非”之語，并可見久羈之苦。“長是人千里”一句，說出因景懷人之情。下片即從此生發(fā)，步步深婉。《蘇幕遮》末句，猶謂酒入愁腸始化淚，而此則謂酒未到已先成淚，情更凄切?！皻垷簟眱删洌瑢懳輧洒龅榫?，與前片月光映照，亦倍增傷感。末三句，復就上句申說。陳亦峰所謂“淋漓沈著”者，此類是也。

楊慎：范文正公、韓魏公勛德望重，而范有《御街行》詞，韓有《點絳唇》詞，皆極情致。大抵人自情中生，焉能無情，但不過甚而已。

李攀龍：月光如畫，淚深于酒，情景兩到。

毛先舒：范希文詞“天淡銀河垂地”，此語最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