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之道廣，而詞之體輕。道廣則窮天際地，體物狀變，歷古今作者而猶未窮。體輕則轉(zhuǎn)喉慶拍，傾耳賞心而足矣。詩自三言、四言，多至九字、十二字，一韻而止，未有數(shù)不齊、體不純者。詞則字?jǐn)?shù)長短參鍇，比合而成之。唐以前之樂府，則詩載其詞，猶與詩依類也。至宋人之詞，遂能與其一代之文，同工而獨(dú)絕，出于詩之馀，始判然別于詩矣。故論詞于宋人，亦猶語書法、清言于魏晉間，是后之無可加者也。雖然，精英之代變，風(fēng)氣之密移，生其時(shí)者，亦不能自禁其不工。而或湮其源，則往者遂以孤；或?qū)淞?，則來者有可繼，此則好尚、不好尚之分也。明一代，治詞者寥寥，近日則長短句獨(dú)盛，無不取途涉津于南、北宋。雖歌詩亦尚宋人。予嘗取宋人之詩與詞反覆觀之，有若相反然者，詞則窮巧極妍，而趨于新；詩則神稿物隔，而終于敝。宋人之詩，不詞若也。閩方之果曰荔枝，中州之花曰木芍藥，非其土地則不榮、不實(shí)，是草木之珍麗，天地之私產(chǎn)也。有咀其味者，喻之以醴酪；有驚其色者，擬之以冶容，亦得其似而已。宋之詞猶是也。予素好此，往者亡友嚴(yán)克宏，能別識(shí)其源流、體制之所以然，予聞克宏之論久，因亦能稍知其雅俗。頃來廣陵，程子丹問，尤與予有同嗜，暇日發(fā)其所藏諸家詞集，參以近人之選，次為六卷，相與評(píng)論而錄之，名曰詞潔。詞潔云者，恐詞之或即于淫鄙穢雜，而因以見宋人之所為，固自有真耳。夫果出于閩方，花出于中州至矣，執(zhí)是以例其馀，為花木者，不幾窮乎。雖則且梨皆可于口，茍非ペべ皆悅于目，摶土涂丹以為實(shí)，剪彩刻楮以為花，非不能為肖也，而實(shí)之真質(zhì)，花之生氣，不與俱焉。懸古人以為之歸，而不徒為摶土剪彩者之所為，雖微詞而已，他又何能限之。是則所為詞潔之意也。壬申四月，滬州先著序。